原文
读血书伤情思旧友 闻凶信仗义访良朋
话说余承志正因不知文府消息,无从访问;今见奶公,欢喜非常。当时乳母领宣信与丽蓉、司徒妩儿见礼。余承志问起文府亲丁几口。宣信道:“文老爷祖籍江南,寄居河北,并无弟兄。眼前五位公子,都是章氏夫人所生;还有二位小姐,是姨娘所生。姨娘久已去世。大公子名文芸,二公子名文蒒,三公子名文萁,四公子名文菘,五公子名文□:现在年纪都在二十上下,个个勇猛非凡;大、四两位公于尤其足智多谋,人都呼为‘文氏五凤’。
文老爷年纪虽不足五旬,时常多病,颇有老景;兼之屡次奉旨征剿倭寇,鞍马劳顿,更觉衰残。近来淮南临海一带海寇得以安静,全亏五位公子辅佐之力。文老爷久要退归林下,因主上贬在房州,尚未复位,所以不忍告归;大约主上一经还朝,也就引退了。”丽蓉道:“二位小姐现年几何?”宣信道:“都在十五六岁。
大小姐名书香,许与林侍郎公子林烈为妻;二小姐名墨香,许与阳御史公子阳衍为妻;现在府中,都未出室。”承志道:“五位公子可曾配婚?”宣信道:“虽都聘定,尚未婚娶:大公子自幼聘山南节度章老爷小姐章兰英为妻;二公子聘潮州郡守邵老爷小姐邵红英为妻;三公子聘工部尚书戴老爷小姐戴琼英为妻;四公子聘许州参军由老爷小姐由秀英为妻;五公子聘柳州司马钱老爷小姐钱玉英为妻。
这位章氏夫人,就是河东节度章更老爷胞姐,为人慈祥,一生好善,相待两位小姐如同亲生;凡有穷人,莫不周济;诸如舍药、施棺、修桥、补路之类,真是遇善必行。淮南一带,人人感仰,都以‘活菩萨’称之。”承志道:“这五位公子,为何都不成亲?”宣信道:“文老爷本早要替众公子婚娶,因太后颁有考才女恩诏,这些小姐都要赴试,所以耽搁。文府两位小姐至今尚未出阁,也是这个缘故。”
承志道:“原来国中近日又有考才女一事。这恶妇并不迎主还朝,还闹这些新鲜题目,也忒高兴了!”宣信道:“小主母同小姐向来可曾读书?若都能文,将来到了文府,只怕两位文小姐都要携著赴考哩。”承志道:“我同这恶妇乃不共戴天之仇,岂可令妻妹在他跟前应试!”宣信道:“公子此话虽是;但恐那时章氏夫人高兴,特命同去,何能推脱?”
承志道:“那河东节度章老爷既是这边章氏夫人胞弟,他家几位公子,几位小姐,想来你也知道了?”宣信道:“章府同文府郎舅至亲,时常来往,他家若大若小,老奴那个不知。”承志道:“当日老爷在军前同我别时,曾给我两封血书:一送淮南文老爷,一送河东章老爷。将来到过文府,如路上无人盘查,还到河东见见章老爷,所以问问他家光景。你既晓得,何不谈谈?日后到彼,省得临时茫然。”宣信道:“他家人口甚多,今日若非问起,将来公子到彼,何能知其头绪。这位章老爷,祖籍江南,弟兄四位,共生四位小姐,十位公子。如今章老爷三位兄弟俱已去世。那十位公子年纪也在二旬上下,个个英勇;四、五两位公子学问更高,人称呼为‘章氏十虎’。大公子名章荭,自幼聘开封司马井老爷小姐井尧春为妻,二公子名章芝,聘会稽郡守左老爷小姐左融春为妻;三公子名章蘅,聘剑南都督廖老爷小姐廖熙春为妻;四公子名章蓉,聘武林参军邺老爷小姐邺芳春为妻;五公子名童芗,聘户部尚书郦老爷小姐郦锦春为妻;六公子名章莒,聘吏部郎中邹老爷小姐邹婉春为妻;七公子名章苕,聘常州司马施老爷小姐施艳春为妻;八公子名章芹,聘兵部员外柳老爷小姐柳瑞春为妻;九公子亿章芬,聘太医院潘老爷小姐潘丽春为妻;十公子名章艾,聘洛阳司马陶老爷小姐陶秀春为妻。都等应过女试,才能完姻。”丽蓉道:“那四位小姐年纪也都相仿么?”宣信道:“四位小姐年纪都与文府小姐差不多。大小姐名兰芳,许与御史蔡老爷公子蔡崇为妻;二小姐名蕙芳,许与翰林谭老爷公子谭太为妻;三小姐名琼芳,许与学士叶老爷公子叶洋为妻;四小姐名月芳,许与中书褚老爷公子褚潮为妻;也因要应女试,都未出阁。章、文二位老爷因爵位甚尊,将来诸位小姐出去应考,若用本姓,恐太后疑何情托等弊,因此将诸位小姐应试履历,都用夫家之姓,如今在家,就以夫家之姓相称。若不说明,将来公子到彼,听他称呼,还觉诧异哩。”
承志道:“章府十媳,文府五媳,名字为何都象姐妹一般?”宣信道:“这是章氏夫人写信照会各家都以‘英’、‘春’二字相排,以便日后看‘题名录’,彼此都可一望而知。”
主仆一路闲话。因沿途逆风,走了多时。这日到了淮南,另雇小船,来到节度衙门。奶公进去通报。承志见了文隐,投了血书。文隐看了,不觉睹物伤情,一时触动自己心事,更自凄怆不已,道:“令尊虽大事未成,且喜贤侄幸逃海外,未遭毒手,可见上天不绝忠良之后。今日得见贤侄,真可破涕为笑。”因又捻须叹道:“贤侄:你看我年未五旬,须发已白,老病衰残,竟似风中之烛。自与令尊别后。十余年来,如处荆棘,心事可想而知。境界如此,安得不老!古人云:
‘君辱臣死。’令虽不至于辱,然亦去辱无几,五中能毋懑恨!贤侄要知我之所以苟延残喘不肯引退者,一因主上尚未复位,二因内乱至今未平。若要引退,不独生前不能分君之忧,有失臣节;即他日死后,亦何颜见先皇于地下?然既不能退,只好进了。无如彼党日渐猖獗,一经妄动,不啻飞蛾投火,以卵就石。况令尊之后,又有九王诸人前车之鉴,不惟徒劳无功,更与主上大事有碍。时势如此,真是退既不可,进又不能。蹉跎日久,良策毫无,‘不忠’二字,我文某万死何辞!而且年来多病,日见衰颓,每念主上,不觉五内如焚。看来我也不久人世,势难迎主还朝,亦惟勉我后人,善承此志,以了生平未了之愿,仍有何言!”说罢,嗟叹不已。将承志安慰一番,并命仆人把二位小姐接入内衙。司徒妩儿同余丽蓉都到上房,一一拜见;并与书香、墨香二位小姐见礼,彼此叙谈,十分契合。
余承志拜过章氏夫人,来到外厢,与五位公子一同相聚、闲话间,惟恨相见之晚。大公子文芸道:“当日令尊伯伯为国捐躯,虽大事未成,然忠心耿耿,自能名垂不朽。大丈夫做事原当如此;至于成败,只好听之天命,莫可如何。”五公子文□道:“若恼我的主见,早已杀上西京!如今把主上不是禁在均州,就是监在房州,迁来迁去,成何道理!这总怪四哥看了天象,要候甚么‘度数’,又是甚么‘课上孤虚’,以致耽搁至今,真是养痈成患,将来他的羽翼越多,越难动手哩。”二公子文蒒、三公子文萁也一齐说道:“武氏如把主上好好安顿,我们还忍耐几时,等等消息,倘有丝毫风吹草动,管他甚么天文课象,我们只好且同五弟并承志哥哥杀上长安,管教武氏寸草不留,他才知文家利害!”四公子文菘道:“两位哥哥同五弟何必性急!现在紫微垣业已透出微光,那心月狐光芒日见消散,看来武氏气数甚觉有限,大约再迟三五年,自必一举成功。此时若轻举妄动,所谓逆天行事,不独自己有损,且与主上亦更有害。当日九王爷之举,岂非前车之鉴么?”文东道:“兄弟记得前年四哥曾言武氏恶贯指日即满,为何此时又说还须三五年?这是何意?”文菘道:“当日我说武氏恶贯即满者,因心月狐光芒已退;谁知近来忽又时出一道奇光,蒙微垣被他这光欺住,不能十分透露,因此才说还须三五年方能举事。这道奇光,我闻那些臆断之徒都道以为回光反照,那知却是感召天和所致。”
余承志道:“有何惊天动地善政却能如此?”文菘道:“我因这事揣夺许久,竟不知从何而至,后来见他有道恩诏,才知此光大约因这恩诏所感而来。”承志道;“何以见得?”文菘道:“他因七十万寿,所以发了一道恩诏,内中除向例蠲免、减等、广额、加级等项,另有覃恩十二条,专为妇女而设,诸如旌表孝悌、掩埋枯骨、释放宫娥,恩养嫠妇、设立药局、起造贞桐、以及养媪院、育女堂之类,皆前古未有之矿典。此诏一出,天下各官自然遵照办理,登时活了若干民命,救了无数苦人,生肯沐恩,死者衔感,世间许多抑郁悲泣之声,忽然变了股和蔼之气,如此景象,安有不上召天和。奇光之现,大约因此。无奈他杀戮过重,造孽多端,虽有些须光芒,不过三五年即可消尽。此时正在锋头,万万不可轻动!
五弟如不信,不出数日,自然有个效验。”
承志道:“请教是何效验?”文菘道:“小弟连日夜观天象,陇右地方,似有刀兵之象;但气象衰败,必主失利。据我揣夺:此必陇右史伯伯误听谣言,以为心月狐回光反照,意欲独力勤王,建此奇功;那知轻举妄动,却有杀身之祸!”
正在谈论,果见各处纷纷文报,都说陇右节度使史逸谋叛,太后特点精兵三十万,命大将武九思征剿。众人听了,这才佩服文菘眼力不差。
承志道:“史伯伯若果失利,可惜骆家兄弟少年英豪,投在彼处,不知如何。”
文芸道:“莫非宾王伯伯之子?兄长何以知其在彼?”承志道:“当日先父同骆家叔叔起兵时,小弟与骆家兄弟都在军前,后因兵马大伤,事机不能挽回,先父命弟投奔淮南,骆家兄弟投奔陇右。此时若史伯伯失利,岂非他亦在内。”文□道:“我们离得过远,不能救他,这却怎处!”文芸道:“即使相近,又何能救?此时惟有暗暗访他下落,再作计较。”文萁道,“宾王伯伯向同父亲结义至交,今骆家哥哥既然有难,我们自应前去救他,岂可袖手!”文蒒道:“为今之计,我与三弟且同承志哥哥偷上陇右,探探下落,如何?”文芸道:“你们且去禀知父亲,再定行止。”文萁道:“此事只好瞒著父亲,如何敢去禀知!”文芸道:“若不禀知,如此大事,我又焉敢隐瞒。”
文菘道:“咋日兄弟偶尔起了一课,父亲驿马星动,大约不日就有远差,两位哥哥莫若等父亲出外,再议良策,岂不是好?”文蒒道:“如此敢好,但恐四弟骗我。”文萁道:“四弟之课,向来从无舛错,我们且耐几日再看,如何?”文□道:“若果如此,你们设或去时,切莫把我丢下。”
文菘道:“五弟驿马虽动,但恐不是陇右之行。”过了两日,文隐接了一道御旨,因剑南倭寇作乱,命带兵将前去征剿,所有节度印务,仍著长子文芸署理。文隐接了此旨,那敢怠慢,星速束装,带了文菘、文□并一干众将,即日起身往剑南去了。文蒒,文萁约了余承志,带了几名家将,在章氏夫人眼前扯了谎要到五台进香,其实要往陇右探骆承志下落。文芸再三相劝,那里阻得住;只得托了余承志诸事照应,并于暗中命人跟去探听。三人上路,望陇右进发。一路饥餐渴饮,早起迟眠,说不尽途中辛苦。
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